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母親老了

??? 母親老了,我站在村頭的時候,她似乎像在她守望了一輩子的土地里播種一樣,彎著身軀,步子再一次加快了些速度,夕陽在她的背后,為她的背影鍍上了一層金邊,仿佛在一張遲暮的寫意畫卷中,她向我招了招手。歲月這壞東西,讓等我的人,變成了我等她。
??? 母親一輩子守著她的八畝土地,手掌上有厚厚一層老繭,這是歲月的饋贈,在這些溝壑縱橫中,半生的點滴都在這些紋路上展現(xiàn)。
??? 母親是牽著孩子的風(fēng)箏線,無論飛多遠(yuǎn),總要圍繞著她為半徑。兒時記憶里,母親的影子在心海已漸漸模糊,非是不孝,卻是歲月使然,在經(jīng)歷成長的那些風(fēng)雪之中,母親是墊在心底最暖的棉被,但卻在繁花似錦的時候,忘記了她當(dāng)年最美的容顏。
??? 所以,我便加倍記憶當(dāng)下。那年冬天,是我工作的第三個年頭。那個夜晚,我放在陽臺的暖水瓶凍成了冰坨坨。母親站在我門口的時候,雙手戴著不知多少年前,我偶然興起時買回家的手套,緊緊攥著一個編織袋;頭上包著圍巾,圍巾上包著冰坨坨,眉毛上掛著霜。她說:“幸好趕得早,不然你就上班了! ”一說話,嘴唇裂開了,像是曬干的橘子皮被折斷一樣……
??? 我抬頭看看掛鐘上的指針指向早上6點45分,低頭看看我的老娘被北國撕裂大地的寒風(fēng)刮裂了的嘴唇,心底一顫、鼻子一酸,一把將她擁進(jìn)懷里……是偉大的母愛,讓一位年近六旬的老母親,在前一日風(fēng)雪之后,冰封大地的凌晨4點,爬出暖暖的被窩,坐在和牛車賽跑都不一定跑贏的公共汽車上,忍受寒風(fēng)侵襲,耐著所有年輕人都不可能耐住的性子,在那條人們說是“月球表面”的路上,顛簸100多里,只為了趕在兒子上班之前見他一面。
??? 編織袋里是面條菜,她知道我愛吃面條菜餃子。簡陋的廚房里,母親忙碌了一個上午,中午飯桌上便是熱氣騰騰的餃子了。
??? 她坐在熱氣騰起的餃子那面,笑著看我吃。熱氣仿佛有著魔力,將她額頭上的皺紋都梳理開來。我狼吞虎咽,額頭上的汗滴在桌子上、盤子里,她微笑更甚。我抬起頭來,為她推過去一盤,對她說:“娘,您也吃! ”她用溫暖的語調(diào)說:“我不吃了,時下正冷,我也來不了幾趟,你自己一個人,多吃幾頓,我回家隨時都能包! ”
??? 還是這個冬天,我回到對于我來說并不遠(yuǎn)的家,迎面撞上的卻是大門緊鎖。鄰居告訴我,母親去地里了,我便去地里找她。
??? 母親的土地,總是和別人不一樣。那麥子長得高,也整齊。母親彎著腰,手里提著編織袋。依然是那件圍巾和一件有些破舊的棉襖,將她的身軀包裹住。我站在她身前的時候,她剛將一把面條菜放進(jìn)了編織袋里,抬頭看見是我,興奮地說:“怎么回來了?也不提前打個電話!走,地里冷,咱回家! ”她拉住我手的手掌上似是有刺,我任她拉著走,聽她說話。路上我將心思全放在了她的手上。這是一雙什么樣的手掌??!像一段枯樹皮,干裂的手背上一道道血痕,很冷、很硬,還有些硌手。這就是耕耘了幾十載后,歲月給她的報答?
??? 我用力攥緊了那只手掌,我要溫暖它。母親詫異地回過頭來,想要將手抽出去,藏起來。我倔強(qiáng)地不松開,然后拉開羽絨服的拉鏈,將那雙手掌都抱在懷里。母親有些感動,眼淚在眼眶里打轉(zhuǎn),她轉(zhuǎn)過頭去,不讓我看見……
??? 從那時候起,我厭惡了面條菜,拒絕再吃這個餡的餃子。
??? 小時候,我坐在地里,母親用鐮刀割麥子。我擺弄著麥子問她:“娘,為什么我們種地,有的人卻不種地? ”她在陽光下擦了擦汗水,那把磨得滑溜溜的鐮刀柄,泛起一陣耀眼的光。她說:“每個人都在自己的位置,有的人開飛機(jī),有的人開輪船,還有醫(yī)生、科學(xué)家、工程師,我們農(nóng)民就要種地,生產(chǎn)糧食。 ”我像別的小孩一樣,瞪著大眼問道:“科學(xué)家是做什么的? ”母親將一把麥子放平,微笑伴隨著急促的呼吸。她說:“科學(xué)家們研究飛機(jī)、火箭,他們會制造任何世界上最厲害的東西。 ”我天真地說:“我長大了要當(dāng)科學(xué)家! ”
??? 似乎轉(zhuǎn)眼間就長大了,想起年少輕狂,心底便覺得無比愧疚。母親老了,卻異常堅持要種那八畝地。她有時會說:“現(xiàn)在機(jī)器多了,種地基本不用人打理,你們忙工作,我和你爸還行! ”說這話時,她的腰已經(jīng)彎了下去,像一輪月,掛在了兒子的天空上。
□ 董樹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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