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燕
以前總感覺父親的愛那么遙遠,先是隔著千山萬水,后來隔著天地時空。這一生和父親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幾年。
小時候最盼望聽到“電驢子”的“突突”聲,一個月至少來一回。綠色的取款單或是牛皮紙的信封被我們簇擁著捧進家門,神秘而欣喜。父親的信基本兩頁,一頁寫給母親,一頁寫給我們。
給父親的回信都是母親寫的,所以想念他,掛念他,感激他之類的話我從沒機會說過。父親二十多歲參軍入伍,卻沒拿過槍,這成了父親一生的憾事。他學的是工程機械類專業(yè),轉業(yè)后一直在四川、陜西、天津、深圳等地工作。他的工作需要保密,我們不能去探親,他也不會給我們講工作的詳細情況。直到父親退休后,我才看見他的一本電焊工高級證書,證書封面赫然有“國家核工業(yè)部”幾個大字。
母親對父親的體貼和包容,是父親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了。
同樣是下地干活回來,母親總是先給父親沏好茶,讓他喝著茶、抽著煙歇著,母親再去做飯。父親愛喝酒,特別是夏天,父親每天中午都得喝瓶啤酒解暑。母親就每天炒幾個下酒菜讓父親先喝著。父親每月發(fā)了工資,只留下一點兒買煙的錢,其他的,幾乎全寄回了家。每次來信,他都囑咐母親說,孩子們都在長身體,多買點好吃的。
父親不是個勤快人,卻是位出色的“指揮家”。
家里家外的活兒,他每天提前給我們分排好,責任到人,并實行“獎勤罰懶”制度,有時還搞“小組合作”。只是我們都不愿意和父親一組,怕挨罵。
“干活不用腦子嗎?”
“一個個笨的!”
……
父親邊斥責,邊拿眼“白愣”我們,那眼神兒現在還那么真切,只是沒有了當時的懼怕,反而覺得親昵好笑。
父親在家的日子,是我們姐妹幾個最乖的日子,也是母親最省心的日子。
父親是聰明而不是精明,待人厚道,心地善良,但脾氣不好。他對親戚朋友豪爽大方,從不吝錢財,也不計回報。
長期一人在外的日子,讓父親養(yǎng)成了抽煙、喝酒的不良習慣,他在五十八歲那年秋天突發(fā)腦溢血去世了。
母親說那天見到父親時,父親已經不能說話,眼睛緊緊盯著母親,左手一直撕扯著他胸口上的那只口袋。后來才發(fā)現,口袋里有一張剛收到的取款單。
父親一生把對我們的愛都裝進了一張張綠色的取款單里,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……
現在,父親的愛都在我的心里。想他,愛就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