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吳長遠

??? 小時候，鄉(xiāng)親們家里都有一口咸菜缸。
??? 那時候，一日三餐幾乎頓頓喝粥、啃干糧、吃咸菜。沒辦法，日子窮，能揭開鍋、填飽肚子就行了。有了咸菜，一切變得有滋有味起來。記得那時，每天到了飯時，爹娘就會到院子的咸菜缸里撈出塊咸菜，用清水洗洗，然后切成細絲放到盤子里，再用筷子伸到香油瓶里蘸幾滴香油，滴到咸菜里攪拌幾下，端到桌上，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起來。喝幾口粥，啃口干糧，夾幾根咸菜放到嘴里慢慢嚼著，咸咸的，香噴噴的，懨懨的食欲開始變得旺盛起來。
??? 咸菜缸里的咸菜都是鄉(xiāng)親們自己種的菜腌的，各式各樣，豆角、白菜幫、白蘿卜、辣椒、姜，不過更多的是芥菜的根莖，鄉(xiāng)親們管它叫辣菜疙瘩。辣菜疙瘩吃起來有嚼勁，比較香，很受歡迎。
??? 故鄉(xiāng)的咸菜不僅吃著香，能下飯，還能敗火。小時候逢頭疼腦熱，爹娘就愛切幾片辣菜疙瘩讓我嚼，嚼完再多喝開水，燒就退了，屢試不爽。
??? 我從小就跟著爹娘吃咸菜，年齡稍大，在外面瘋夠了，跑到家里搬上一塊干糧，從缸里撈出塊咸菜就著，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。每到此時，爹娘就笑著感嘆：“真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。 ”
??? 到了上學的年齡，中午回家又趕上忙于農活的爹娘做飯不及時，搬塊干糧就著咸菜喝碗白開水，胡亂填飽肚子就走，從小學到初中，常常如此。
??? 后來，離開故鄉(xiāng)，到遙遠的縣城上高中，住校，一個月才能回家一趟。平日里一日三餐吃學校食堂。那時一份菜才兩毛錢，一天下來連飯帶菜也就兩塊錢。
??? 現(xiàn)在依然記得，當時從食堂里打出來的菜，和清水煮的差不多，里面幾塊土豆或者一些白菜，寡淡無味，難以下咽。那時就想，要是能吃上爹娘腌的咸菜該有多好啊。
??? 那時，家里的生活已經(jīng)改善不少。每次回到家中，爹娘都變著花樣給我惡補，包水餃、搟面條、蒸包子、豬肉白菜燉豆腐，可著勁地讓我吃。
??? 只可惜，短短兩天去除路上來回，滿打滿算只能在家吃5頓飯，還沒過足癮呢，又該啟程返校了。
??? 返校前，爹娘除了按例給我一個月的生活費，就是準備一大兜子飯食，幾個饅頭或者菜饃饃、一袋炒面、十來個煮熟的咸雞蛋，再就是一罐頭瓶炒過的辣菜疙瘩、一瓶炸面醬。每次捎帶的東西不盡相同，唯一不變的就是炒咸菜和炸面醬。它們方便帶、易儲存，又是我從小愛吃的東西。
??? 家中的炒咸菜和炸面醬，帶著爹娘的疼愛和期盼，時斷時續(xù)地陪伴我走過了3年的時光，成為高中生涯中最溫暖的記憶。
??? 現(xiàn)在高中的很多情形已經(jīng)模糊了，唯獨娘給我炒咸菜、炸面醬的情形記得清清楚楚，那裝咸菜的罐頭瓶，那泛著油亮、黑中帶紅、夾雜著辣椒的辣菜疙瘩絲，那摻著雞蛋、肉末和蔥花的炸面醬，每每回想起來，仿佛還能聞到炒咸菜、炸面醬的香味。
??? 考上大學，進城工作，離故鄉(xiāng)越來越遠了，離故鄉(xiāng)的咸菜也越來越遠。不僅是我，鄉(xiāng)親們離咸菜也越來越遠，雞鴨魚肉都不那么稀罕了，哪里還會去稀罕咸菜？爹娘也一樣，那口刻進我記憶里的咸菜缸早已不知去向。
??? 再回故鄉(xiāng)去，走進布滿記憶的院落，那口咸菜缸、那段就著咸菜啃干糧的歲月、娘彎著腰給我炒咸菜的情形又清晰地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。禁不住兩眼一熱，淚眼模糊中，仿佛看見一個鄉(xiāng)下孩子正背著行囊，拎著干糧和咸菜，在娘的不舍中向遠方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