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兆宏
我從小體弱多病,因為我的原因,家中一貧如洗。我是在饑餓和病痛之中長大的。但我又是幸運的,因為我有一個稍識文字偏愛讀書、買書、講書的父親。
其實父親算不上是一個“文化人”,他只讀過幾年書,小學(xué)還沒有畢業(yè)。但父親卻寫得一手好字,讀了一肚子的好書。在我的記憶中,小時候,家里很窮,連飯都吃不飽。但父親卻從不吝嗇買書,父親買的書基本上都是大部頭的古典長篇小說。受父親的熏陶,我從小養(yǎng)成了愛看書的習(xí)慣,只要看到書,都不會放過。就這樣,到了小學(xué)畢業(yè)時,我已經(jīng)“啃”了好幾本“大部頭”。
那個時候,沒有電視,沒有收音機,甚至連電都沒有。勞動之余,除了串門子、下象棋,基本上沒有更多的娛樂生活。而我們家卻與別家不同,因為我們有書可以讀,有“書”可以聽。
父親“講書”,聽眾是母親、姐姐和我,妹妹則在母親的懷里睡著。常在農(nóng)閑季節(jié),晚飯過后,洗漱完畢,父親端坐在八仙桌的主座上,挑亮燈芯,開始“講書”,我們則用舒適的姿勢隨意地圍坐著。父親“講書”,專門挑選精彩的部分講,我們很快便沉浸在動人心弦的故事中,忘了時間。有時候到了深夜,還沒有講完一個故事,這時,總是母親說:“不早了,睡覺吧,明天還要干活?!庇谑?,我們戀戀不舍地上床睡覺。
有一段時間,有幾個外省來的泥瓦匠在附近干活,每天晚飯后,也來聽父親“講書”。這時父親講書的場面便大了許多,氣氛也更為熱烈。講到精彩處,往往引起不小反響,比如有情人終成眷屬或者壞人終于不得好死,會有掌聲熱烈地響起來。如果說講到打了敗仗、壞人作惡、好人被誣陷什么的,現(xiàn)場則唉聲嘆氣,更有甚者捶胸頓足、咬牙切齒。每逢此時,父親便會停下來,待大家情緒穩(wěn)定后再接著講。
因為有外人在場,父親“講書”時,八仙桌上便多了壺水,母親偶爾還會端上一盤瓜子,大家邊聽邊吃,場面便活躍許多。作為禮尚往來,那些泥瓦匠們來聽書時,經(jīng)常會帶一些稀奇古怪的吃的玩的。
有一次,我寫作業(yè)有點遲,泥瓦匠們來的時候我正在洗腳,父親便開始了“講書”。那天講的是“岳飛遇害風(fēng)波亭”。故事有點長,一直講到深夜。待故事結(jié)束,大伙散去時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我的腳竟然還泡在洗腳盆里,早就麻木了。
如今,國家繁榮富強,經(jīng)濟發(fā)達,農(nóng)村的變化天翻地覆。電視、智能手機等普及,人們的娛樂生活更是豐富多彩。只是,在電視、手機、廣場舞之外,在麻將、斗地主之外,再也難以看到手捧書本的場景。遺憾之余,父親在昏暗的煤油燈下“講書”的情景,會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在眼前,歷歷在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