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?? 曹春雷
??? 當(dāng)一盞盞燈火次第亮起來時，鄉(xiāng)村便在夜色中睜開了一只又一只眼睛，與天空對望——星星，是夜空的眼睛。當(dāng)一個人站在足夠遠(yuǎn)的地方，遙望村莊，他分不清哪些是人間的燈火，哪些是天上的星星，看起來都如熒火一樣，在無邊的夜色中朦朧地閃爍。
??? 一只晚歸的麻雀，會在這時穿越黑暗，朝著這光跌跌撞撞地飛來，順利回到檐下；一只喜鵲也悄無聲息地落到樹上的巢里，收攏翅膀，披著夜色，安靜得如樹結(jié)出的褐色花朵；雞們在女主人“咕咕咕”地呼喚下，不情愿地回到雞舍里去了。
??? 一個在親戚家喝完酒歸來的人，正東搖西晃走在山梁上，含糊不清地哼著小曲，往山下的燈火密集處而來。他眼里的燈火隨著他的步伐，也東搖西晃。但他再搖晃，也迷不了路。家里的那盞燈火，在遠(yuǎn)遠(yuǎn)地望著他呢。
??? 一個在鎮(zhèn)上打工的人，正在回來的路上。他在很遠(yuǎn)的地方就看到了村莊的燈火。他分辨著哪一盞燈火是自家的，想著妻子已將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和孩子坐在燈下，側(cè)耳聽著院門的動靜，等待著他的歸來，臉上便露出了笑容，胯下的自行車也蹬得更快了。
??? 一盞燈下，一家人圍坐著正吃白菜土豆家常菜，說著些淺淺淡淡的話。院子里的狗聽到街上的腳步聲，偶爾叫上一聲；貓在桌旁喵嗚著，等待從主人筷子上掉下來的飯菜。這時候，燈火便有了人間的溫度，變得可親起來。
??? 這時候的燈火，便有了表情。燈下的人，你一言我一語，笑聲那么多，屋里滿滿的，盛不了，就從窗戶里擠出去，流到院子里了。一個街上走過的人，從院門望進(jìn)來，看到的燈火，一定是微笑著的。
??? 也有的燈火下，一聲聲沉重的嘆息，把一個人投在墻上微駝的影子，碰撞得來回?fù)u擺。這時候，燈火黯然。幾家歡樂幾家愁？燈火自知，但不言。
??? 燈火也是能繁衍的。一盞燈下，原本有很多人，蒼老的年輕的稚嫩的。后來，有些人離開這盞燈火，在自己的新房里燃起屬于自己的燈火。老房子里的主人有幾個孩子，村里就有幾盞新的燈火燃起。從此，老的燈火與新的燈火，在夜晚相望。
??? 也有的孩子，將自己的燈火在城市里點(diǎn)燃。從此，鄉(xiāng)下的一盞燈火日日遙望城市里的那盞燈火。鄉(xiāng)下的這盞燈火下，兩張面孔越來越蒼老。也許會在某一天，只剩下一張面孔。也許有一天，沒人再點(diǎn)起那盞燈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