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建強
大學畢業(yè)那年,我放棄了母親在家鄉(xiāng)小城給我找的一份很體面的工作,決定到外面闖一闖。那晚,我和母親深談,母親說我心比天高,父親則在一旁抹眼淚,都苦口婆心地勸我留下。
我想了想,搖搖頭。
母親僵硬地站了許久,才一字一頓地說:“兒大不由娘呀,你已經是成年人了,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看著辦吧?!?/p>
那一刻,我為母親無奈的妥協而感激涕零,默默發(fā)誓,一定不讓父母失望。
第二天一早,我收拾好簡單的行囊,躊躇再三,還是硬著頭皮向母親索要路費。我怯怯地去找母親,不想屋里屋外到處都找不到。正在喂雞的父親說:“你媽一早就到集鎮(zhèn)上給你尋錢去了?!?/p>
母親回來時已是半晌,身后還跟著一個糧販。母親要賣家中的玉米和黃豆。那天母親一下子賣了幾千斤,裝了整整一四輪車。
還沒等我開口,母親就把3000元賣糧款交到了我手里,我感激涕零,訥訥不能言。出乎我意料的是,母親竟然板著臉冷冷地說:“寫個欠條,這錢是借給你的。你已經長大了,該自己負責自己了!”她語氣果斷,不容置疑。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母親,像看一個陌生人,難以置信。可是母親已經拿來了紙和筆,攤在桌上。
母親的不近人情,讓我失望到了極點,內心五味雜陳。就要離家遠走,母親一句祝福和叮嚀的話都沒有,只讓我留一張冷冰冰的欠條。惱恨和氣憤一并涌上心頭,我抓起筆,以最快的速度寫下欠條,頭也不回地走了,淚水流了滿臉,但更憋著一股勁:一定要盡快贖回欠條,也要讓母親看看兒子不是孬種。
我輾轉到了省城,一天、兩天、三天……我像一只無頭蒼蠅在這個城市里東闖西撞。一個星期后,憑著自己的一支筆,我在一家廣告公司謀得了一份文案的工作。在工作之余,我沒忘給自己充電,時有文章在省內外的報刊上發(fā)表。半年后,我又跳槽到了一家報社。這期間,我只應景式地往家里打了兩次電話,每次都以工作忙為借口匆匆掛斷,心里仍然對母親滿懷怨恨。
到報社發(fā)了第一筆工資后,我直接回了家。母親對我的不期而歸大感意外,連聲問我在省城怎么樣?坐啥車回來的?回來有急事嗎?……我冷冷敷衍著,同時鄭重地掏出3000元錢,向母親索要欠條。母親一愣,然后緩緩走到里間,打開箱子,從一本舊書里取出了那張嶄新的欠條。沒等我伸出手,母親就當面把欠條撕了,又一把推開我的3000元,她僵硬地坐著,有些傷感地說:“當時讓你寫欠條,也是怕你年少輕狂,逼著你往前走。你走時那種眼神,讓我心里不好受到今天。要說欠的,3000元你以為就能還清嗎?”
我臉紅了。一張欠條就讓我氣憤難平,哪能體諒母親的一片苦心?“城里花銷大,錢你留著。孩子給父母最好的回報,就是自個兒能自立自強,過上好日子!”母親說著,用粗黑的裂著口子的手抹了抹眼角,讓我陡然心酸。我蹲下身去,把地上的小紙片撿了起來。我要把它重新粘好,隨時帶在身邊,時刻銘記這張欠條里蘊含的綿長的情意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