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冷,蟄伏在家,無聊中想起了少年時代。
那差不多已經(jīng)是半個世紀之前的事了。時光荏苒,歲月無情,正要信馬由韁地活一活,人卻要老了。
好在記憶如同啟動了回放,能讓自己在過去的歲月中復(fù)活,盡管只是碎片,但記得住的碎片自有其被記住的理由,或?qū)ψ约?,或?qū)λ耍驅(qū)δ莻€年代。
樂陵在山東省的最北端,我的家鄉(xiāng)三間堂又在樂 □張陵的最北端,與河北省只隔 三著一條河。用窮鄉(xiāng)僻壤來形 瘋?cè)莶⒉粸檫^。但在當年,三間堂(俗稱三堂),就是我心中的世界中心。別的地方我也沒去過,也不知道。
種地靠的是人力和畜力,做飯燒的是柴火,照明用的是油燈。已經(jīng)有了火柴,但仍有人使用火鐮和火絨;已經(jīng)有了洋布(機織布),仍有人紡線織土布,更多的人還穿著土布衣裳;已經(jīng)有了電磨房,仍有人用磨盤把玉米、小麥、豆子之類的糧食磨碎,形象的說法就是“抱著棍子推磨”。推磨有時用人,有時使驢,使喚驢的時候必須給驢戴上眼罩,否則驢就會停下來。當年的三堂,與清朝、明朝甚至更久遠的朝代的三堂并無多大區(qū)別,是實打?qū)嵉霓r(nóng)業(yè)社會。
工業(yè)革命在18世紀60年代就已發(fā)生,但到20世紀60年代我記事的時候,至少在三堂這塊土地上,很少能看到“工業(yè)”的影子。很少,不是沒有,那時村里已經(jīng)有了自行車、縫紉機、手表和收音機,號稱“三轉(zhuǎn)一響”,都是頂級奢侈品。
當然,三堂除了三轉(zhuǎn)一響之外,也有時代的余光在不經(jīng)意間掃它一下,讓人知道今昔何昔。
比如汽車、航標塔和電氣焊。
三堂有人在縣里當官,坐著一輛吉普車回家,把車停在了街上。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汽車。草綠色的車身,閃著高貴的幽光,散發(fā)出的汽油味刺鼻而又威嚴,是一個我常識之外的存在。我隱隱感覺三堂之外另有天地,但我想不明白,只是好奇。
再后來就在河堤(我們習慣稱它大堰)上見到了大卡車,也是綠色的,還不止一輛。我和小伙伴們先是追著車跑,汽車在三堂太少見了!過足了眼癮后,我們就莫名其妙地憤怒了,開始向它們投擲磚頭、瓦片和土坷垃。司機大怒,用聽不懂的話罵人,并追得我們抱頭鼠竄。
航標塔在三堂的東北角,是一個高聳入云的大鐵架子。不知建于何年,也不知有何用途,稱它為航標塔是我現(xiàn)在給它起的名,當年就叫鐵架子。這鐵架子后來棄用了,成了十里八村男女老少的探險項目。膽小的爬不多高就下來了,膽大的就爬到了頂上。我依稀記得自己爬到了第一層的木制平臺上,上面似乎還有兩層。鐵架子下面的人已變得很小,上面風很大,我嚇得渾身哆嗦,不敢再向上爬了。從此經(jīng)常做噩夢,做那種爬上去下不來的噩夢,估計恐高癥的病根就是那時候落下的。
后來這鐵架子就被人拆光,有的做了鍘刀,有的賣了廢鐵。
電氣焊門市部就在三堂街北頭的大堰上,到底是電焊還是氣焊還是兩者都有,我不清楚,它當時的名字也不叫電氣焊門市部,而是叫“工業(yè)”。我沒寫錯,它當時就叫“工業(yè)”,在三堂人心里,這里就是工業(yè),工業(yè)就是這里?,F(xiàn)在這塊地方已成了民宅,也仍叫“老工業(yè)”?!肮I(yè)”除了焊接一些金屬件之外,還熏棗,還生產(chǎn)抽水機上用的三角帶,規(guī)模雖小,卻是正宗的公社集體企業(yè),而且有了“工業(yè)”,也讓三堂有了現(xiàn)代感。但它能留在我的記憶里是另有原因的?!鯊埲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