瓜菜半年糧的年代,我們家的盤子是待客才會用到的。客人到家了,燒滾了水,泡上大葉子茶,鐵鍋里燉上點白菜豆腐,再割把韭菜炒三兩個雞蛋,就是最好的菜肴。
客人吃飯的時候,我們看著盤子里的菜,兩眼放光,心里渴盼著客人快點吃飽,哪怕給我們留下點菜底子也好??腿藠A一筷子,我們的心緊一下,眼看著一個個盤子見了底,我們的心里就會泛起一層苦咸苦咸的感覺,分明是屋檐下面咸菜缸里陳舊的鹽鹵味。
買不起肉,可憐的幾個雞蛋要攢起來換糧食,父親一個月5元錢的工資,根本不頂事兒。大鐵鍋里天天是蒸地瓜、高粱餅子、玉米窩頭,外加一碗淘洗了很多遍還齁嗓子的老咸菜。每年冬天豆腐飄香的日子,清脆誘人的豆腐梆子聲,敲得我們一個勁地吸鼻子。很多次走在上學放學的路上,聞著街上白菜燉豆腐的香氣,心里非??释陨弦淮笸?。當走進家門,看到大鐵鍋里的玉米面粥或者清水煮白菜時,滿懷希望的心瞬間酸澀一片。還不懂事的我常常問母親,什么時候我們才能吃豆腐?。磕赣H卻總是摸摸我的頭,笑呵呵地告訴我,快了快了,很快就過年了,過年我們就能好好吃一頓豆腐了。
哥哥去鄉(xiāng)里讀初一的那年,第一場大雪飄落,路滑難走,哥哥和他的同學中午都不能回家,母親給了哥哥兩毛錢,讓他買飯吃。哥哥猶豫著接過錢,放進貼身的衣袋里,使勁地摁了好幾次,踩著滿地的積雪,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。晚上放學回到家里的哥哥,通紅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,他用雙手托著一小塊豆腐,小心地放進菜盆里,連蹦帶跳地不停揉搓凍得生疼的雙手。母親看看高興不已的哥哥,再看看白生生的豆腐,迅速地低下頭去,鉆到三屜桌下面拿白菜去了。
一斤豆腐,燉了半鍋白菜。吃飯的時候,哥哥看到自己碗里的豆腐多,轉(zhuǎn)著圈地往我們碗里撥。母親看著哥哥撥到她碗里的豆腐,欲言又止,眼圈卻紅了。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,我們家的大鐵鍋里干干凈凈,連一粒豆腐沫也沒有剩下。
哥哥大學畢業(yè)以后,我們家里的生活條件也好了許多。每次吃白菜燉豆腐的時候,母親都會多放肉和豆腐。每次吃飯,她先舀一碗肉多的端給奶奶,再把肉均勻地舀到我們的碗里,而她自己的碗里總是不見一塊肉。我們不吱聲,呼呼啦啦地吃飯,最后把剩菜往母親跟前一放,讓她解決。母親看著碗底的那些肉,好半天才夾起一塊放進嘴里,滿足地對我們說:“這肉真香! ”
第一次帶著父親母親去飯店吃飯的時候,他們一個勁地說著夠吃了,別要了。那一次,我們把點的菜都吃光了,父親母親看著一桌子的光盤,笑得合不攏嘴。
這些年,逢年過節(jié),父母生日,我們一大家子人經(jīng)常去酒店吃飯,每一次剩下的菜,無一例外全部打包。我們?nèi)羰巧杂邢訔墸赣H母親就開始給我們講過去的生活,講他們在太陽底下跌打滾爬,春種夏忙秋收的辛苦。在他們一遍遍絮叨中,我們慢慢養(yǎng)成了珍惜糧食、節(jié)儉生活的好習慣,日常的飲食觀念也越來越健康了?!醮尴蛘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