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完麥子,我和弟弟就眼巴巴地盼著去姥姥家串親戚,特別是弟弟,一天三遍地問:“娘,不是該去姥姥家了嗎? ”
家鄉(xiāng)的傳統(tǒng),麥子收完,出嫁的閨女是要回娘家走親戚的?!肮竟尽荆竟尽?。 ”娘邊吆喝著院子里的雞,邊敲著豁了口的破瓦盆喊雞吃食。“娘,啥時候去俺姥姥家? ”弟弟以為娘沒聽見,又問。
娘瞅了瞅三只正在吃食的母雞,嘆了一口氣說:“快了。 ”
娘終于攢了半提籃雞蛋,領(lǐng)著我和弟弟去姥姥家。
那是個逢六的日子,娘拉著平板車,我和弟弟坐在車上,小提籃放在我的兩腿之間,我用兩只胳膊緊緊地?fù)е?,弟弟一手拽著車幫,一只手也時不時地摸摸提籃?!澳?,你猜俺姥姥中午會給咱做啥飯? ”弟弟興奮地問娘?!澳阆氤陨?? ”娘也許是就要看到姥姥了,臉上有了難得的笑容。
我對弟弟有些不滿:“過年去姥姥家時,娘不是給咱說過,姥姥做啥咱吃啥。 ”
弟弟看了看我,“嗯嗯”點(diǎn)了點(diǎn)頭,似乎想起了娘過年時說的話?!鞍惩拚婀浴?”娘夸獎我和弟弟。
走了好幾里路,我們來到了鎮(zhèn)上,在最熱鬧的十字街路口,娘瞅了個空地放下車,從我發(fā)酸的胳膊腿中間小心地提出提籃?!百u雞蛋,新鮮的雞蛋。 ”娘的聲音又清又脆,透露著喜悅。
娘說,去看姥姥拿一樣?xùn)|西不符合禮節(jié),最好是六樣或四樣,最不濟(jì)也得是兩樣,娘要賣了雞蛋再買些什么。
太陽慢悠悠地越爬越高,我和弟弟被曬得蔫頭蔫腦,娘才賣出了十幾個雞蛋。娘看看我和弟弟,果斷地說:“走,不賣了。 ”
“不賣咋辦?娘,三毛錢夠買啥呢。 ”我替娘發(fā)愁。
“還有五里地呢,遲了,你姥姥都吃過中午飯了。那邊有個賣糖糕的,我去看看。 ”
我順著娘的手勢往街拐角看,那有個炸糖糕的大爐子。娘囑咐我和弟弟在平板車旁等她,握著3角錢向炸糖糕的大爐子走去。不一會兒,娘手里多了個用草紙裹著的包裹。
“娘,買了幾個糖糕? ”弟弟盯著娘手中的包裹,眼睛賊亮賊亮。
娘的聲音有些艱澀:“油漲價了,只能買兩個。 ”
弟弟眼中的亮光一閃,滅了。
“娘,我好久沒吃過糖糕了。 ”弟弟小聲對娘說。
娘臉色一沉:“小孩子吃好東西的日子長著呢,不許打這兩個糖糕的主意。 ”
弟弟低下頭不吭聲了。
到了姥姥家還是錯過了中午飯。姥姥看到我們,慌忙從面缸里舀出半小瓢面和上。“麥根,餓不餓? ”姥姥問弟弟。
弟弟不吭聲,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子上的提籃。姥姥顫著三寸金蓮來到桌子邊,從提籃里拿出包裹,解開麻繩,抓起一個糖糕就給弟弟?!澳铮瑒偛旁诼飞献屗赃^了。 ”娘伸出胳膊攔住姥姥,說啥也不讓姥姥給弟弟糖糕。
在灶房,我燒火,娘搟面條,姥姥洗了一把白蘿卜干,就去了堂屋。不一會兒,我瞥見弟弟飛快地閃出了院門。
姥姥家純白面面條筋道爽滑,姥姥又用筷子蘸著香油往我們的碗內(nèi)滴進(jìn)了幾滴,真?zhèn)€香呀,我吃了滿滿一碗,弟弟只吃了幾口就說不餓了。
傍晚回到家,娘讓我們換下去姥姥家穿的沒補(bǔ)丁的衣服,弟弟捂著口袋說啥也不脫,娘拽過弟弟,掰開他的手指,裹著兩層草紙的黃燦燦的糖糕,已被弟弟揉搓得稀巴爛,醬色的紅糖從里面滲了出來,弟弟見狀,慌忙伸出食指蘸了蘸,快速地把食指放進(jìn)嘴里吮吸起來……
那年弟弟4歲,我6歲?!跷合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