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嬋娟

姥爺走了，最終沒有完成自己的生命目標(biāo)，在還有不到一個月就90歲的時候走了。送走姥爺，姥姥每天無精打采地坐在沙發(fā)上，有時突然站起來，剛走出幾步又停下，轉(zhuǎn)身再回到沙發(fā)上坐下。我知道，她是一時改不了過一會兒就要看看臥室里的姥爺有什么需要的習(xí)慣。

姥姥生了兩個兒子三個女兒，我的兩個舅舅一個活到47歲，一個活到51歲，對于幼年喪母的姥姥來說，人生的劫難讓她一次次的相信自己命不好。辛勤的姥姥養(yǎng)大了自己的孩子又養(yǎng)大了孩子的孩子，給這個縫衣做飯，為那個受累擔(dān)憂。

都說婚姻里的兩個人總是互補(bǔ)的。想來這話沒錯，和無私付出的姥姥相比，姥爺就活得比較自我，生活困難的那些年代，有點細(xì)糧姥爺總是希望省下來吃到自己嘴里。

姥爺73歲那年就開始擔(dān)心自己生命的終結(jié)，他說他的祖輩和兄弟姐妹沒有一個活過75歲。這最后的17年姥爺活得小心翼翼，姥姥對姥爺照顧得無微不至。在我們看來，健壯的姥爺似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，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，姥姥用她不到70斤的身體陪伴姥爺走過了他人生最后的17年。

近幾年，姥姥病了幾場，再也無力照顧瘦弱的自己和年邁的姥爺，她極不情愿地到三個女兒家輪住?？粗⌒囊硪淼睦牙?，媽媽心疼地說：不要想這想那，“孩子們不會嫌棄你，你對他們的好他們都記得?！笔前?，我的姥姥把我從三歲帶到七歲，把表妹從兩歲一直帶到上高中，我們不知道穿了多少她做的花棉襖，也不記得吃了多少她半夜起來煮的面，更數(shù)不清寒夜里給我們蓋過多少次被……

其實，姥姥不是擔(dān)心我們嫌棄她，而是怕我們嫌棄姥爺，姥爺大聲說話，隨地吐痰，吸煙不知道去陽臺，上廁所不知道沖馬桶。于是，姥姥成了姥爺?shù)谋O(jiān)督員，每次姥爺說話聲音大了些她就會湊到跟前小聲提醒姥爺；聽到姥爺咳嗽趕緊把痰盂放到姥爺腳下；姥爺剛有找煙的動作她就趕緊扶起姥爺往陽臺走。后來，姥爺每次上廁所都會沒好氣地說姥姥：過來等著吧！

對于姥爺?shù)囊恍┬袨?，姥姥有時會氣得咬牙切齒，姥爺是那種強(qiáng)勢得不讓別人說不的人，姥姥有時就背后偷偷罵姥爺幾句解解氣，偶爾被我們聽到，我覺得姥姥真是無奈又可愛。

那天半夜，姥姥突然不斷地流鼻血，怎么擦怎么洗都止不住，不得已推醒了熟睡中的姥爺，姥爺看到枕頭上、被子上全是血，嚇了一跳，趕緊敲開小姨的門，小姨用紗布堵住姥姥出血的鼻孔，一會兒血從嘴里，眼里流了出來。小姨一家嚇壞了，打了120，打電話喊來同小區(qū)住的媽媽。還好，只是毛細(xì)血管破裂。第二天，姥爺對姥姥說：“我真是怕，萬一你真走了，我可怎么辦？”

這一天姥爺?shù)娘埩棵黠@少了，在客廳待一會兒就要姥姥扶去臥室，姥姥說：“在屋里溜達(dá)溜達(dá)，別老躺著?！崩褷斦f：“昨晚沒睡好，還是去躺著吧?！蓖砩吓R睡前，姥爺說：“我這輩子算是值了，該吃的吃了，該喝的也喝了，還有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，過了年就90了……”

早上，姥爺說沒勁兒起不來，姥姥就喊小姨和姨夫，他們扶著姥爺上了廁所，回來后姥爺躺在床上再沒有說話，姥姥說趕緊打120，小姨慌亂地打了電話。然而，醫(yī)生沒能挽回姥爺?shù)纳?，姥爺永遠(yuǎn)地走了。

我問姥姥：“姥爺走了，你是不是覺得一下沒事可做了？”“嗯，他在的時候總是煩他這不行那不好的，可是現(xiàn)在不用管他了吧，又覺得其實有個人讓管著也挺好的，最起碼是個伴兒……”